#85. 课间休息有何益处？
原文：#85. What Good is Recess? - by Peter Gray
###我将在此回顾多项研究，其均揭示了学校课间休息在心智、身体及学业方面的益处。
作者：Peter Gray
2025 年 7 月 22 日
亲爱的朋友们：
不妨将整个午后托付于锻炼与欢娱——它们与读书同等紧要，甚至在我看来，更胜一筹，盖因健康远重于学识之积累。 - 托马斯・杰斐逊，1790年，致年轻亲戚书。
杰斐逊早已明了其中奥义，我多希望我们公立学校的管理者们也能拥有这般见地和智慧。
2012 年，我受邀参观波士顿一所公立小学的课间休息情况。令人震惊的是，无论哪个年级的孩子，每天都只有一次仅 15 分钟的课间休息，实在可怜。我进一步了解后发现，这种情况在波士顿所有公立小学已是常态，事实上在全国范围内也屡见不鲜。在我看来，强迫孩子长时间久坐课桌前，却不给予他们足够的休息时间，无异于虐待儿童——这不仅损害孩子的身体健康，也不利于其心智发展。如今孩子们在学校被要求完成的事，我从未做到过，也庆幸自己从未被这样要求过。
2002 年美国通过了《不让一个孩子掉队》法案，该法案将联邦拨款与提高学生标准化考试分数的努力程度挂钩，自此美国开始削减甚至取消课间休息时间。各地的教育局长虽无可靠依据，仍盲目相信，只要牺牲课间休息和像样的午餐时间（午餐时间同样被大幅削减，见此文），将更多时间用于直接授课，就能提高考试分数。于是，对学校教育而言，考试成绩大于一切，而学生的健康和快乐则被抛置于脑后。至 2014 年，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一项研究表明，全美小学的平均日间课间休息时间（包括午餐附带的休息）仅为 26.9 分钟，有些学校甚至完全没有课间休息。
即便之后的研究一致表明，缩短课间休息时间对提升考试分数毫无助益，反而可能导致成绩下滑，但美国多所学校仍坚持推行极短甚至零课间休息的政策。管理这些学校的决策者，其突出症结之一便是对相关研究结论充耳不闻、固步自封（关于他们「研究盲」的另一例证，详见信 #40）。他们偏执地认为，孩子在座位上专注于练习册的时间越长，「学习成效」便越显著——当然，此处的「学习」已被窄化为标准化考试分数的提升。一旦孩子表现出坐立不安的状态，便被轻易贴上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（ADHD）的标签，甚至被建议服用药物。
近年来，关于课间休息对儿童幸福感、心智发展、身体发育、利他行为及考试成绩影响的研究文献日益丰富。我近期专门投入时间对这些研究进行了深入梳理，发现其结论十分清晰：儿童获得的课间休息越充足——且必须是真正意义上的课间休息：让他们能彻底放松、自由玩耍或以自主方式开展社交，而非像被严密监管的小囚徒一般——在上述各方面的表现便越优异。下文将对部分研究发现进行总结。
LiiNK 项目：多次 15 分钟课间休息的价值
2011 年，德克萨斯基督大学运动机能学教授 Deborah Rhea 亲赴芬兰，考察调研当地学校教育实践。芬兰在国际学生评估项目 PISA 中常年位居前列，其教育理念却与美国等诸多西方国家的主流趋势截然相反——更注重儿童的全面福祉，而非单纯追逐考试分数。正如 Rhea（2021）所言：
「芬兰的孩子很少带家庭作业，他们更注重在学业与课间休息、手工、艺术、音乐、戏剧和体育之间取得平衡。从 7 岁入学起，老师们便强调将积极玩耍作为课程的一部分——不仅是作为体育课，更体现在贯穿整个上学日的、每小时一次、长达 15 分钟的非结构化户外休息中。」
回到德州后，Rhea 开发了她称之为 LiiNK 的项目（意为「让我们激励孩子的创新」），并将芬兰教育模式的一个侧面——频繁的 15 分钟课间休息——融入其中。她启动了一系列实验，让北德州的一些小学采纳 LiiNK 项目，每天提供四次 15 分钟的课间休息，外加一节 15 分钟的「品格发展」课，专注于培养同理心、信任、尊重和孩子的自主感。课间休息在天气允许的情况下于户外进行，孩子们在最少的监督下，以自己选择的方式自由玩耍。在实验中，Rhea 和同事将 LiiNK 学校的儿童与那些遵循传统模式（每天一次 30 分钟课间）的对照学校儿童进行了比较。
以下是这些实验的一些结果（Rhea, 2021; Farbo et al, 2024）。与对照组相比，LiiNK 项目显著提升了儿童在校的快乐感、同伴间的友善度、抗挫力、批判性思维能力、身体健康水平（尤其体现在肥胖率的降低），以及课堂专注力。所有这些积极变化，都发生在考试分数并未下降的情况下，尽管增加课间意味着减少了学术授课时间。在一项研究中，17 位 LiiNK 学校的老师接受了访谈，他们无一例外地描述了该项目对学生的积极影响，并且无人希望削减任何一次额外的课间休息（Bauml et al., 2020）。
关于该项目，最震撼人心的发现之一，来自一项测量了四年级学生头发中皮质醇含量的研究（Rhea et al., 2025）。皮质醇是一种应对心理压力时释放的激素，它会在慢性压力期间新长出的头发中累积。通过测量头发皮质醇，研究者可以估算过去三个月里每个孩子所承受的压力水平。结果令人震惊：对照学校儿童的平均头发皮质醇水平，是 LiiNK 学校儿童的三倍多。 按此指标，常规的学校环境已给儿童造成了可能达到病理水平的压力，而 LiiNK 项目则显著地降低了这一水平。
其他证明课间休息价值的研究
在文献检索中，我还发现了许多其他研究，它们同样证明了增加课间休息时间或提升其质量的价值。在此，我择要列举如下：
• Heather Erwin 等人 (2010) 发现，将幼儿园至六年级学生的课间休息从每天一次 15 分钟增加到两次，能有效提升标准化数学和阅读考试的成绩。
• Kristi Perryman 等人 (2022) 发现，将小学的课间休息从每天一次 30 分钟增加到两次后，据师生及管理人员报告，学生的同伴关系、课堂专注力、创造力和问题解决能力均得到改善。
• Dawn Hill (2014) 在德州 146 所 Title I 小学中发现，学校分配给课间休息的时间与授课时间的比率越高，四、五年级学生的州标准化阅读考试成绩就越高。Title I 学校是专为低社会经济地位学生群体服务的学校。这项研究有力地驳斥了那种普遍的谬论：即来自贫困家庭的孩子需要牺牲课间休息，来换取更多的直接授课。
• Caitlin Brez 和 Virgil Sheets (2017) 发现，三、五年级学生在课间休息后接受持续注意力任务和创造力测试时，其表现显著优于在课间休息前。同样，Alicia Stapp 和 Jenny Karr (2018) 也发现，五年级学生在课间休息后的课堂专注行为，显著多于课间休息前。
• William Massey 等人 (2021) 评估了美国 26 所小学的课间休息质量（包括玩耍方式的多样性、儿童自主发起游戏的自由度等）。他们发现，课间休息的质量与学生的执行功能（问题解决能力）、抗挫力、情绪自控力及课堂适应行为等指标均呈正相关。他们得出结论：课间休息的质量，与数量同等重要。
• Anita Bundy 等人 (2017) 在澳大利亚悉尼发现，向操场投放一批回收的「非结构化材料」（如汽车轮胎、牛奶箱、纸箱），能显著增加儿童积极玩耍的数量和种类，减少冲突，并据师生报告，提升了儿童的社交技能、创造力和语言发展。在英国的一项类似研究中，Marc Armitage (2010) 发现，增设装有电缆卷、绳索、纸筒和旧轮胎等回收材料的「游戏百宝箱」（Play Pods），促进了更活跃、更富想象力的游戏，以及更多跨年龄、跨性别的互动。这两项研究都表明，增加这些「零散部件」能让更多的孩子参与到积极玩耍中来。
• 大多数研究都聚焦于小学，但一些初中也提供每日的休息时间。至少一项研究表明，学生们最珍视这段时间，将其视为与朋友社交的机会（London, 2022）。另一项研究则发现，初中生的户外休息时间越长，他们在 STEM 学科（数学、科学、工程）中的表现就越好（Shelton Jeri and Tafadzwa Negonde, 2025）。初中生，甚至高中生，都并未「长大」到不再需要课间休息。（我也没有。）
孩子们如何看待课间休息的价值？
当老师和学校管理者谈论课间休息的价值时，他们倾向于强调体育活动及其对课堂纪律的好处。但在为数不多的几项直接询问儿童的研究中，孩子们更常谈论的是乐趣、自由，尤其是与朋友社交和结交的机会（Massey et al., 2019）。课间休息是当今世界里，孩子们能与朋友自由互动的少数几个场所之一。而对于任何年龄的人而言，几乎没有什么比朋友对长期幸福更重要了。我们太常忘记这一点。当我们看到一群孩子在课间只是坐着聊天时，我们可能会觉得他们在浪费时间，但他们没有。
在一项罕见的、探究儿童观点的研究中，希腊雅典的 Styliani Prompona 等人 (2020) 采访了一群小学生。结果显示，孩子们最看重课间休息的三个方面，其重要性排序似乎是：社交、自由，以及从课堂的无聊和压力中获得喘息。以下是三段采访引言：
• 社交（一位六年级男孩）：「和朋友们一起玩真好。老师，我住得离大家很远，所以在校外不怎么能见到他们……如果我们不在这里玩，我们根本就没机会见面。」
• 自由（一位五年级男孩和女孩）：男孩：「假装打架很好玩。我们假装扇别人耳光，但其实根本没碰到。这很有趣。」 研究员：「你为什么觉得有趣？」 女孩：「当老师们以为我们是来真的，但我们只是闹着玩的时候，就很有趣。然后老师们会为此责备我们，而我们心里知道他们在胡说八道。」（全组大笑）。这里的自由，甚至包括了对某些老师的愚蠢进行嘲弄。
• 解脱（一位六年级男孩，在被问及为何喜欢课间休息后）：「为了摆脱压力。为了忘掉功课。在学校待七个小时，回家再花三小时[做作业]，太累了……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玩？什么时候能休息？我们从不休息。我们整天都在学习。我们可能刚考完试，刚上完最难的课，当我们出去课间休息时，那种感觉……就像一个慢慢放气的气球。噗——」（他向后靠在椅子上，所有人都爆笑起来）。
结语
在今天，居然还需要有人为学校课间休息的价值进行辩护，这本身就显得很奇怪，或者说，本该如此。如今，对课间休息的需求比几十年前更为迫切，因为孩子们在校外与其他孩子自由玩耍的机会，已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限制。如果学校要成为真正的教育中心，那么教育就必须被理解为远不止考试分数。教育关乎身心的强健，而这只有在孩子们能以大自然所期望的方式，自由地运用他们的身心时，才能最好地实现。大自然创造孩子，不是让他们长时间坐在椅子上，埋头于练习册或标准化考试。她创造他们，是为了让他们通过玩耍、探索、提问、创造和与朋友社交来学习。近几十年来，孩子们不仅因课间时间的缩短而受害，更因课间自由的减少而受害，因为学校越来越多地限制了孩子们在课间可以玩耍的方式（见信件 #37）。
现在，你怎么看？关于学校该如何为孩子们创造更多机会，让他们能以自然的方式玩耍、社交和成长，你有什么想法和疑问吗？这个 Substack，在某种程度上，也是一个供大家讨论的论坛。您的想法和疑问，无论我们观点是否一致，都会受到我和其他读者的尊重。
致以敬意和最美好的祝愿，
Peter